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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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淑妃薨了。

這個消息根本壓不住,傳出來時長丹又起動蕩。

羅沁將此事說出時,不歸失手摔了手中的大補湯,一旁袁媛輕輕嘶了一口氣,隨後默不作聲地出去了。

“對外宣稱是悲慟、勞累過度以致的。”羅沁補充,“都道淑妃對陛下矢志不渝。”

不歸捂了手上被燙出的紅皮,嗯了一聲。

羅沁也安靜了老半天,才輕問:“接下來呢?”

“他沒親情了。”

羅沁楞住:“啊?”

不歸看向窗邊:“宛妗那邊如何?”

“姚蓉在一旁,不會有事的。”羅沁說完,靜靜地等她說話。

不歸沈默了半天,起身落下一句“等連鎖反應”就走了。

羅沁剛叫一聲殿下,她已抽手走了。

不歸回了隔壁枯坐,不一會軍靴踏地的聲音傳來,楚思遠進來了。

他端著一碗濃黑的大補湯過來,像條狼犬似的嗅嗅她的衣領和袖口:“來時遇見夫子,叫我督促你一滴不剩地喝下去。”

不歸應了一聲,看向他:“淑妃薨了。”

“我剛知道,馮家瞞了兩天,早已亂成了一團。”

她沒頭沒腦地說:“宛妗可能不太好。”

楚思遠坐到她身邊,低頭咬了一口她脖頸,舀起一勺到她唇邊:“張嘴。”

不歸喝上,眉頭微微蹙著。

楚思遠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麽,看她喝下去才開口:“定王肯定不好。”

不歸神情不明地偏過頭。

“短短一月雙親就接連逝去,是個人都好不了。”他總是能知道她心裏隱晦的顧念,手上不停地把藥遞到她唇邊,嘴上也不停地說:“淑妃是定王和馮太師、馮禦史之間的橋梁和大樹,也是他們的底線。她這一去,接下來馮家會做什麽,我們也不知道。讓廣梧的人撤出來吧,不受控制了。”

不歸沈默地喝過一勺勺湯,半晌才說:“宛妗還在我這。”

“宛妗對豺狼而言只是個棄子,也就能威脅定王。”楚思遠看著她的額頂,沈默著沒說出想說的。

那日他帶著這人當著定王的面離開時,他比任何人都能體會楚思平的不甘和憤怒。都曾是覬覦貪慕的人,他勝在近水樓臺和敢主動出擊,因此把想要的人嚴實地按在了懷裏。定王和他不一樣,天天得擺著皇室長子的對立面在那裏,按捺著不該起的一切妄想。時日一長,那些得不到的癡心妄想只會演變成面目可憎。

“宛妗是半個借口,你要小心點。”楚思遠放下碗,忍不住把她緊緊抱住。

不歸應了一聲:“小心什麽呢。”

楚思遠怨憤地蹭著她,一時出口不經大腦:“小心你親弟弟。”

他剛出口就後悔揭了這瘡疤,廝磨著她鬢角表達歉意,心裏又忍不住祈禱楚思平永遠不要知道這件事。

那麽多年的貪慕,那麽多年的求而不得,原本還能算是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忽然變成自己的親長姐,是個男人都要瘋。

“需要小心的是他。”懷裏的人忽然出聲,楚思遠聽在耳朵裏不知怎的有些心悸:“你做什麽?”

不歸陷在他懷裏不動,沈默良久才說:“我討些債。”

他忽然一陣顫栗,覺得有些東西要激越而出。

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,楚思遠去開,看見眼眶通紅的宛妗。

她一進來就朝他們行大禮,聲音啞得不成樣子:“不歸姐、小魚,姑母已去,馮家大勢已敗……我求求你們,放過定王吧。”

不歸垂眼看著她,一言不發。楚思遠去攙宛妗,她不願起身,腦袋一晃都是淚珠。

她抓住不歸的白色衣角淚流滿面:“我祖父和父親做錯了事,可我小叔和表哥是無辜的。不歸姐姐,我求求你放過他們吧!”

姚蓉趕了過來,二話不說架起她往外走,看不出那細胳膊居然這麽有力氣:“對不住,一時沒看緊。”

宛妗的淚珠猶如斷線:“我都想明白了……不歸姐,馮家人逼他……可你為什麽也逼他!他明明無辜!他明明那樣愛慕著你!”

姚蓉美目一睜,伸手捂住宛妗的嘴巴往外大踏步,大聲報菜名蓋住了她的哭泣聲。楚思遠趕緊關了門,額頭青筋不住地蹦。

他回頭看不歸,從那張面無表情的蒼白臉上看見些許隱晦的風暴。

“我來到今生五年了,我這弟弟今生好似很無辜。”她終於吭聲了,“今生馮家的壞事都是他外祖和母舅在做,可他前世,在馮太師早就去世、他為馮家當家、不受任何逼迫的王儲情況下,他為什麽不做這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?”

楚思遠心裏咯噔一聲,預想全想對了。

——她要鏟除馮家,包括對付定王,用某些看不見的、不加身的誅心手段。

“不歸!”

“你也認為我待他苛刻,我不辯解。只是你不知道他前世做了什麽。”她看向他,指著自己的瞎左眼,一字一字冷靜道來:“當年我也失去了最敬愛的長輩。我心本不與他爭戰。是他陷害我們殺了慧姨以致與思鴻決裂,是他散布時疫,是他為奪位割國境,是他對我們兵戎相見。”

“欺騙休戰背叛我的是他,殺了……殺了你的還是他。”

“這些債,前世我乘船追到江南,我從前視為親手足的弟弟挾持我剩下的長輩薛茹——逼我劃江南給他為王。”

楚思遠上前握住她的手,摩挲著她的右手腕,指尖不住地抖。

“思鴻病重留在昌城,為這個大患,我不顧一切登上金鑾殿做帝王。我還希望廣梧裏能多回來一個,哪怕一個也好。”

“可他坐穩南地了,知道大楚經不起內耗了,給了我茹姨的屍身。”

“我什麽也討不到。”

“無辜。”不歸疲倦地閉上眼,“是啊,五年了,他今生好無辜啊。”

當年多喜愛這個手足,後來便有多憎恨。重生來到今生及笄時,那少年青稚不改,仿佛還是當時志同道合的手足同窗。

無法光明正大地憎恨。

前世的作惡也無法一筆勾銷。

“前世我待他好,他回我淬毒的刀劍。今生我待他不好,一邊防著,又一邊等著他長成那個偽君子好決心討債。”她的指尖摳著床榻,啞聲道:“可他反倒逆來順受。”

楚思遠蓋住她的手,不歸反握他的手,低頭抵在他手上:“前世討不到,累積到相同軌跡點的此時,輪回未遠,因果當清了。”

“親情,愛情,手足,絕望這杯羹,我要斟給他。其中滋味,他必須得嘗。”

“這是什麽。”

“你們一直在找的皇帝陛下的遺旨。”薛茹冷靜地說,“你和不歸小的時候最常臨陛下的字,是真是假,一目了然。”

定王木然地看著手中的聖旨:“不可能……他怎麽可能立不歸為帝?”

“你手邊的信函已經告訴了你答案。”

他展開那些信函,眼睛裏逐漸充斥血絲。不及看完,他便忽然暴怒,將那聖旨和記錄著言不歸、楚思遠身世的信函全部扔進火爐裏。

薛茹平靜地補充著,他堵不住耳朵,面目越來越扭曲痛苦。

“荒唐至極!這都是你們籌備好的騙局!拙劣!可笑!”他掀了一整張桌,青筋暴起,扭曲又猙獰,“都是騙局!”

“我照看著小姐長大,從小到大最提防你們和廣梧過分親近。”薛茹看著他抓著那些紙張猙獰地燒毀,“尤其是大公子。小的時候,小姐最中意你,時常和你待在一處讀書提筆。我三番五次阻攔,最後私底下做了些手段,讓你受著管束,再不能常來廣梧。少年時你還曾私下問我,為何我不喜歡你。”

楚思平瘋狂地燒著那些紙張,燎到手也沒有停下。

“因為你和小姐流著一樣的血。”薛茹平靜地說,“你的生父是個瘋子,母親是一條道走到黑的癡種,我不能讓你把這瘋狂、癡情轉移到小姐身上。”

“從前我不能說,如今能說出口了。”薛茹沈沈地對他說:“思平,不歸不喜愛你,血緣不允許你,你和不歸永無可能。”

他看著從火爐裏蒸騰而出的灰燼,眼睛與此景象一致,緩緩地說:“我殺了你。”

薛茹攏著袖子,冷靜到以致淡漠:“定王妃在小姐手上。定王爺,你大可枉顧唯一真心待你的表妹,大可開殺戒。而我這條命並不值錢。”

她維持禮數行過最後一禮,轉身而去。走出半晌,掛滿白巾的宮門內忽而傳出瀕死困獸一樣的嚎啕。

不歸抵著他的手,用平靜的語調慢慢說完這一席話。

“我不是宅心仁厚的人,陰鷙藏在你看不見的地方。而今我說給你,你好好瞧瞧,分辨眼前人的真面目,分辨一直以來的眷戀是否有落差。”

楚思遠安靜了許久,才摩挲著她的手低聲:“我的手上沾著擦不了的鮮血,我一直想讓掌心捧著的這雙手,從始至終幹凈結白。”

不歸的睫毛刮過他的手:“我的手不幹凈,開始就不幹凈。”

“這雙手在雁灣雨巷裏擁抱過我。”他說,“這兩雙殺人誅心的手應該更用力地緊握。”

不歸擡頭註視他,不知不覺間,臉上一片冰涼。

楚思遠輕輕抱住她,輕聲說:“我知道你是壞人了。”

不歸環住他的腰背:“那你看著,以後別讓壞人……為禍他人。”

楚思遠低聲說:“惡棍發誓永遠看守你。”

他明白了“生死交錯、命途卷債”的意思。

言不歸這一生的起點是還一個楚思遠的債,而終點是討一個定王的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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